日本药都——富山之旅

来源：中国中医药报

□ 赵中振　香港浸会大学中医药学院
没到过日本的人，很容易把富山与富士山混为一谈。其实，海拔3776米的富士山位于日本的关东地区（在太平洋一侧），富山则位于日本的北陆地区（在日本海一侧），是一座依山（立山）傍海（日本海）的小城市。富士山是日本的象征，而在日本的传统药学界，众人皆知“药之富山”。如果将富山在日本传统药学界的标示作用与富士山相比，恐怕一点也不为过。
我第一次到访富山，是在1987年，当时跟随恩师谢宗万教授，来拜访日本著名的生药学家难波恒雄教授，寻访日本保存的中国医药古籍。难波教授的本草藏书之丰、汉学造诣之深，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转眼间22年过去了，两位前辈已经驾鹤西去，故地重游，感慨万千。
富山古称东岩濑，位于日本本州岛中部，只有40万人口，是日本海一侧从事国际贸易的要塞港口。而富山最为值得夸耀的，是这里拥有300年历史的传统药业。
日本传统药学的发祥地
凡来访富山的人，哪怕只有一天，一定会对一个品牌留下深刻印象，那就是一个半中半日的名字“返魂丹”。富山的不少产品，包括手工艺品、食品常被冠以与“返魂”相关的称号，以至人们提到“返魂牌”，自然会联想到了富山。
“返魂丹”如果译成中文，称“还魂丹”可能比较贴切，有起死回生之意。关于此药的来源有多种说法。多数人以为这是日本江户时期的日本古方。但经过综合考证，我比较倾向此药来自于中国金元时期一说。
日本的传统医药，源自中国。早在4世纪中期，中医药经过朝鲜传入日本。到遣唐使时期，中国医学已经可直接传输到日本。16世纪末，日本逐步形成了独自的中医学体系——汉方医学。其中代表人物是在中国学成归国的田代三喜与其弟子曲直濑道三，他们将金元医学在日本大力推广。传统医学在日本原被称作“本道”，日本明治维新之后，西医成为主体，从此传统医学改称为汉方。中日两国的传统医学的关系，可以比喻为同源异流，同干异枝。
“返魂丹”源自我国的金元四大家之一，攻邪派代表人物张从正的《儒门事亲》，原方名称为“妙功十一丸”。主要用于治疗“痫症”。主要药物组成有：丁香、木香、莪术、沉香、乳香、麝香、荆三棱、牵牛子、黄连、雷丸、胡黄连、黄芩、大黄、陈皮、青皮、雄黄、熊胆、甘草、赤小豆、白丁香、轻粉、巴豆等20多种植物、动物与矿物。“妙功十一丸”后由曲直濑道三的弟子玄朔将其改进引入日本后，加之以龙脑冰片、连翘、缩砂等，更名“延寿返魂丹”。明治时期，由于毒剧药管理条例的限制，又去除了处方中含砷的雄黄，逐渐演变成今日的处方。
当时的富山藩王前田正甫，因腹痛难忍曾服用返魂丹，立见奇效。此后他常将此药随身携带，并介绍给其他藩王，受惠者众。一时间，各地求此良方者络绎不绝。于是，富山藩王命当地药商制作生产，以应全国之需。富山的药商们以此为契机，将返魂丹的制造、贩卖、宣传一体化。富山的药商将营销点网络遍及全国，鼎盛的明治时期曾经发展到12000人的庞大营销队伍。他们不辞辛劳背着柳条筐走遍列岛，一时间灵丹妙药风靡日本。富山的药商还采用了“家庭配置”方法（后付款制度）售药，有点像我们现今的“信用卡”付款方式，即在患者家中放置一健康保健盒，年底根据使用药量来收款。这种灵活独特的售卖方式，使得富山药商脱颖而出。加之日本胃肠道疾病多发的特点，返魂丸在日本成为家喻户晓的必备胃肠药，300年来长销不衰。
日本药学教育的摇篮
富山不但是日本传统医药的发祥地，也是现代药学教育的摇篮，著名的富山医科药科大学（2005年富山大学、富山医科药科大学和高冈短期大学合并为富山大学）就座落在这里。几十年来，这里培养造就了众多日本药学专家，这里也成为中国和其他国家药学生的向往之地。改革开放30年，仅中国留学生来此就不下百人。他们大多已经学有所成，成为活跃在海内外药学教育与科研领域的中坚力量。
富山大学以和汉医药学综合研究所最为著称。该所的前身是成立于1974年的和汉药研究所，是目前日本唯一的国立和汉药研究所。现设有资源开发部、生物学部、临床学部、汉方诊断学部、汉方制剂开发部、未病解析应用研究部、民族药物研究中心。研究所通过各个部门互相协作，以及与大学内医学部、药学部，特别是与医学部和汉诊疗学讲座共同研究，具备了从基础研究到临床一整套完善的研究体制。该所附设的和汉诊疗部，于1988年被世界卫生组织（WHO）指定为传统医学合作中心。
该研究所不但注重传统医药的发掘、继承，同时很注重国际交流，特别是与传统医药历史悠久的国家如中国、韩国、蒙古、印度、孟加拉、泰国、马拉西亚以及非洲等国家的交流。
跨入新世纪，传统医药走向未来，走向世界，国际间的合作成为大趋势。富山大学多次组织大型国际学术会议。2009年11月，第12届国际传统医药论坛的召开，是系列国际学术交流的一环。东道主邀请了来自世界卫生组织的官员，美国、英国、日本、中国香港、台湾和日本东京大学、京都大学、庆应大学的17位著名学者。专题讲演涉及中药资源、数据库、免疫、药理、临床等各个研究领域。
药与文化相辉映
在富山机场的候机厅，我买了一本谈保健食品的小册子与一包“返魂丹”的小点心，后来才留意在富山，药的痕迹无处不在，就连车站下面的地下通路墙壁的瓷砖上也镶嵌着草药图片。从出租司机，到售货员，无不以“药都”人为自豪，人们的言谈话语中总是离不开药，整个富山弥漫着传统医药的文化的气息。
更使我感到惊奇的是，小小的富山，还有着众多的博物馆。1965年，富山开设了民俗民艺村，乡土展示馆，将考古、陶瓷、药物、茶室、合为一体。图文并茂的解说书中不但有日文，还备有英文、韩文、中文版本，随手可取。免费车辆穿梭期间，服务设施齐备。当地利用江户中期卖药商的仓库，开设了售药资料馆。馆内将富山300年来的医药史料，从制药工具、广告牌、药箱到包装纸，信仰礼节用品无一不收。精耕细作，独具匠心。此地已被日本政府列为重要的有形文化遗产加以保护。
在富山，我还走访了一家叫做池田屋的老药铺，这里既是“返魂丹”的陈列室，同时也仍在制药、卖药，真可谓一座动态的博物馆。在一楼的售卖大厅，展示有店内制造的20多个传统品种，和新推出的草药茶如鱼腥草、杜仲叶、银杏叶、桑叶茶等。日本传统医药产业制造的其它200多个产品也能在这里见到。店主人向我介绍说，店内二楼还在筹建药膳部与食疗教室。在向我详尽介绍了店内情况后，店主人还专门为我现场表演了丸剂的全部制作过程。
我在日本生活过整整十年，从北海道至九州，几乎走遍了日本大大小小的城市，富山纯朴、务实的民风，是我印象最深的地方。出门时，店长问我会不会骑自行车，从小在北京长大的我，骑车自然不在话下。店长帮我找来了一辆自行车，并告诉我，在富山市内，可以随意在任何一家便利店借车、还车，而且不用花一分钱。
我信马由缰地骑车缓行，饱览富山民俗民风，好不惬意。不觉之间，我来到了富山港旁的岩濑古镇。这里保存有几百间江户时期的民居。古朴的街道在深秋红叶的辉映下显得洁净肃然，木板房前悬挂的串串鱼干在袅袅炊烟中使人彷佛又回到了江户时代。我想找个人拍照留个念，等了约莫5分钟，才见到一位骑自行车的老妇人经过，富山真似远离闹市的一片世外桃源。
近日我在重读《本草纲目》，同时也在不时地思考，如何将中国的传统医药与文化产业结合，拓展国际市场的问题。
过去三十年间，我到过我国内地及港台地区主要的药材集散地以及韩国、新加坡的药材市场。与其国家与地区相比，我国内地的中医药历史悠久、史料丰富、文物不胜枚举，在营造中医药传统文化方面，底蕴丰厚，是最具潜力的无形资产。
几年前，韩国人的一曲“大长今”，红遍天下，促进了药食文化，带动了旅游业与传统药业。三百年前一个“返魂丹”，兴起了一个日本药都，开拓了日本的传统药业。历史与文化，是最具凝聚力的“药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