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中医不能称为“海派”
来源:中国中医药报
□ 吴新明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海派中医”一词最近逐渐引起学界的注意,特别是有关学者发表的相关论著,在学术流派问题的研究中,具有一定的影响。但是,中医学术史上的所谓流派,都是由具有各自学术源流,以知名医家为代表,有自己鲜明学术观点,有稳定持续的传承体系的学术共同体构成。“海派中医”的提出,是否符合这样的条件呢?
几个上海著名医家的学术源流
上海于清末鸦片战争后开埠,一百六十余年以来,上海中医学界的确在民国三十多年内活跃着一批杰出的人才。我们不妨来看看几个上海著名医家的学术思想源流、主要观点和师承体系。
丁甘仁的内科
丁甘仁先生是江苏武进人,师从孟河名医马绍成、丁松溪、马培之等人,青年时期,经由巢崇山推荐前往沪上行医。民国六年,丁甘仁、夏应堂、谢观等人创办了上海中医专门学校,开近代中医教育之先河。丁氏除了继承孟河马家在内、外、喉科的学术特长之外,还师从皖人汪莲石学习伤寒。丁氏一直以孟河后人自居,以至于死后归葬武进。其后有丁仲英、丁涵人继承其学术,而丁仲英再传丁济华、丁济南、丁济民等。丁甘仁的学术传承系统,是清代孟河学派在上海地区的延伸。
石筱山的伤科
石筱山是江苏无锡人,早年从师于其父石晓山,而晓山之学术来自其父石兰亭。石兰亭原为无锡镖局的武师,光绪年间迁往上海,家传其武学、医术,后石筱山、石幼山以伤科闻名。民国十八年,石筱山、石幼山开设门诊,提出外伤“需其学兼顾,而以气为主”,而石幼山晚年还提出了外伤“从痰论治”的思想。后有石仰山和石印玉等人传其学。
朱春霆的推拿
朱春霆是上海嘉定黄墙人,著名上海推拿医师。所谓的“一指禅”推拿,是在“少林达摩易筋经”导引术的基础上,经历几代人的不断研究,逐渐发展起来的独特的推拿手法系统。清末咸丰年间由河南的李鉴臣传给江苏邛江的丁凤山,后丁凤山著《一指禅》,传其学与嘉定朱春霆等人。朱春霆遂以“一指禅”推拿闻名沪上,家传与朱鼎成。这一学术源流和石氏伤科类似,是传统武术、导引和医学融合的学术思想传承。
祝味菊的内科学
祝味菊祖籍绍兴,出生于四川成都,青年时期赴日本学西医,回国后在四川省立官医院供职,民国七年移居上海,以“祝附子”闻名中医学界。毫无疑问,祝味菊先生的主要学术思想和四川当地的中医学风具有显然的继承关系,此不赘言。在整个江南中医学界以用药清灵的整体氛围里,祝味菊表现出鲜明的个性,若将祝味菊也归入海派,恐难以自圆其说。并且,祝氏后人未传其学。
“海派无派”
上海开埠以来,当地的中医学界,或者叫做中医学术共同体的存在,是的确存在的,并且还一度相当的兴盛发达。比如石氏的伤科、顾氏外科、徐氏儿科、蔡氏妇科等,都名噪一时,后继有人。特别是孟河后人丁甘仁先生于民国初年创办上海中医专门学校和广益中医院以来,对于中医教育和临床的现代化起到了巨大的推进作用。
上海是一个持续发展中的移民城市,外来医家的不断汇入,形成了来源复杂、组成多样的中医学界。外来移民,例如陆瘦燕、恽铁樵、程门雪等人为本地乃至全国的中医学术都作出了非常大的贡献。
同时,我们也应当看到:上海也的确有自己的本地医家,比如张骧云重用“表透”,为伤寒名家,陈莲舫善用清灵为内科名家,徐小圃师从祝味菊善用麻黄等等。还有其他众多的医家,如陆渊雷、黄文东、顾伯华、蔡小香等,分别在不同的专科领域,学有所长,各有师承。
而上海,只是众多医家执业行医的场所。这些医家从来也没有达成一个学术共识。而共识性的学术主张或者见解,也就是鲜明特征的学术思想,才是一个学派的根本属性。前文所列举的代表医家,也都有起源于其他地域的学术传承,有些和上海缺乏关联。
上海开埠到民国末期的百年之内,在这样的一个独特的氛围里,各种中医学术思想齐头并进,缺乏统一的地方学术主张。所以把上海中医学界称之为“海派”,巧取“海”字兼有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的意义来概括这些不同的学术主张,而名之曰“派”,实际上是个偷换概念的不妥提法。故而,连沪上名家们自己都承认:“海派无派”。
当代上海中医学术危机
上海中医,不能称之为“海派”,这并不是对其曾经有过的学术贡献的贬低,相反,是一种尊重,特别是对民国时期上海中医界所具有的种种迥异风格的尊重。我们应该客观地把这些医家和思想,称之为“上海中医学界”、“上海中医学术共同体”或者简称为“上海中医”,这种说法更加符合实际。
当今,上海不但没有形成所谓的“海派中医”,而且还在长期的历史过程中,选择了渐进地中医西化的道路,其直接后果就是学术的衰退和市场的萎缩。西化的中医,在学术上的很不成熟,特别是变成不能治病的中医。这种中医在上海正逐渐被边缘化,从当地人民的卫生保健领域内退出。在这个意义上说,上海中医正面临着严重断流的危机,这是当前同仁们为之忧虑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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