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亭
在山以东莒县浮来山下的清泉峡南岸石壁上,有一架六角飞檐的红亭,隐现于苍松翠柏之中。亭子附近有一石碑,-三个大字“文心亭”。这三个如椽大字是一代文豪郭沫若所题,此亭是为纪念梁代著名文学批评家刘勰所建。
刘勰,提起他或许有人会感到陌生,事实上,他是一位值得格外敬重的人物。这位《文心雕龙》的作者,是位世界级文学理论大师,在文学史和文学批评史上值得大书特书。论说,他的名字应该和屈原、司马迁、李白、杜甫、亚里士多德、莎士比亚、别林斯基这些文学巨星相提并论并家喻户晓。然而,在我们周围却有很多人不知道他是哪朝哪代,何方人士,是干什么的。更有甚者,有人连刘勰的“勰”字也不认识。这对于我们这个以文明著称的民族来说,不能不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悲哀。事实上,作为近乎穷困潦倒的刘勰,创作出《文心雕龙》这部旷世奇书本身就是一种极为悲怆壮观的文化现象,只是史学家对文学批评家太吝啬笔墨了,以致厚厚的一本《梁书》介绍刘勰生平事迹的篇幅极为简短。我们很难从史书只鳞片爪的记载中体会刘勰的艰难和悲怆。
如今,坐在文心亭绿荫之下,思绪如同秋浦一般漫长,借助史书并不连贯的记载,追思这位让人肃然起敬的文学大师,心中充满感念。按说,刘勰的出身也还不错,祖父刘灵真是南宋司空刘秀的弟弟。父亲刘尚曾任越骑校尉。刘勰出生时,家境也还算殷实。然而,好景不长。不久,他的父亲去世,家道开始大幅度跌落。贫穷开始困扰着他。不幸得很,大约20岁的时候,刘勰的母亲又去世了。他无依无靠,生活更加贫困。这时,两条人生之路摆在了年轻的刘勰的面前,由他选择。要么走常人所走之路,以生活计,种地谋生,逐年积累,娶妻生子,了其一生。要么,步伟人之迹,以事业计,绝世俗,拜名师,学有所成,创一番惊世骇人的大业。那时候,街坊也曾有位名叫翠云的年轻姑娘对他有些意思。但刘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齐武帝永明年间,刘勰依附沙门,拜僧佑为师,居定林寺整理佛经。在这里,如饥似渴的刘勰如鱼得水。他沉溺知识的海洋,遍读佛教经典,饱览经史百家和历代文学作品。暮鼓震钟,春夏秋冬,黄卷青灯,刘勰学而不辍。可以想见,月明星稀之夜,处于青春期的刘勰也曾会春心涌动,也曾会萌生断学、归家、种地、娶妻的念头。然而,刘勰毕竟是刘勰,他最终战胜了自己,战胜了寂寞。在寂寞无助的定林寺,刘勰默默地向着他的人生目标迈近。
经过近十年苦读,刘勰吸取了大量的知识营养。他不愿做一辈子书虫,他要做专题研究。他要把自己学到的知识和自己的见解释放出来,奉献给社会和人类。可是,做什么呢?刘勰又面临着新的选择。刘勰一生很敬佩孔子,也很信服儒家文化。起初,他准备注释儒家经典,“敷赞圣旨”。然而,刘勰很快发现,这是前人曾经做过的工作。东汉马融、郑玄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成家”。刘勰不肯再嚼他人已嚼过的馒头。他要做前人未曾做过的大业。
中华民族是一个具有悠久文学传统的民族。南北朝之前的文学艺术已经绽放出无数灿烂的光华。上古神话歌谣,先秦诸子散文,汉代诗赋,每个时期都有自己的文学代表成就。屈原、司马迁、“三曹”……一座座文学高峰矗立其间。然而,作为指导文学创作实践的文艺理论或曰文学批评的发展还比较缓慢。文学尽管繁荣,但还没有真正进入“自觉”的时代。秦汉时期,文艺论述多只言片语。刘勰之前,论文者很多。曹丕、曹植、应扬、陆机等都有论著,但都存在“各照隅隙,鲜观衢路”的缺点;刘桢、陆云等人,也各有文论,但“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大多数文论都是单篇论文,内容单一。这和文学的发展是多么不相称啊!
试想一下,在中华大地,能否出现一个人,他遍览文史及诸子百科,他对文学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撰写一部综合性大型文学批评专著,这本专著是前无古人的,它必须观点相对正确,内容丰富博大,既涵盖作品思想内容艺术形式,又包托作家与作品的关系等等,从而填补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一大空白呢?时代发出了迫切的呼唤。人们欣喜地看到,这一呼唤得到了应有的和声。刘勰——这位梁代学者,顺时而来。他义无反顾地承担起这一历史重任。
那年,刘勰刚好进入而立之年。一天早上,刘勰抱来竹简,取来文房四宝,开始了开垦文学理论处女地的躬耕。创作自然是艰难的,道路肯定是曲折的。这本文学批评专著,整整耗费了他五年的心血。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刘勰过着真正的苦行僧生活,多少次,为了书稿,他彻夜难眠;多少次,他写了擦,擦了又写……
功夫不负有心人,刘勰以艰苦卓绝的努力,终于在南齐末年写成了“体大思精”、“笼罩群言”,凡五十篇的划时代杰作。
《文心雕龙》写出来了,但刘勰并未大功告成,既然它是指导人们创作的理论,写成后决不能束之高阁,而是需要得到社会的认可。“人贱物也鄙”,这部著作脱稿之后,却没有得到时人的承认。刘勰虽然自重其文,但他深知“音实难知,知实难逢”。为了这部书能够走向社会,他想起了文坛高官沈约,并违心地做了一件极不乐意做,又必做不可的事。他想请沈约把这部书推荐出去,但沈约地位高,架子大,难以见他。刘勰便背-稿,假装卖书郎,在沈约的大门外等他。一天,沈约入朝议事,刘勰趁机拦车,并把书稿呈上。沈约起初并未把这部书放在眼里,等读过几段,便赞不绝口:“妙!妙哉!好!深得文理!”于是《文心雕龙》便流传开来。于是,也就有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数百年”的文学繁荣局面。于是也就有了一代文豪郭沫若题写的文心亭,以及后人在文心亭里的感叹。
无从猜测,假若没有刘勰,没有他的敬业精神,没有他的《文心雕龙》,我们的古代文学史和当代文学史是否需要重写?在离开文心亭的时候,向内心发问:在商海怒潮汹涌,社会充满吸引的今天,文坛是不是需要一点刘勰精神?